也说元稹与薛涛

发布时间:2017-04-05 00:00

  元稹似乎是爱情的化身,千古的情圣。元稹与薛涛的故事大家又知道多少?一起来看看吧。

  一

  也许你不懂诗,除了李白杜甫等顶级大V,其他人对于自己来说都是不明生物。但是,只要看过偶像剧,你一定知道一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很有可能你觉得这句好像很有逼格的样子,在搜狗输入法的帮助下打对了所有的字,并配上了一张自己在景区门口竖着V字手势的照片,发在了朋友圈。哦对,还要配上所在地点,东城区龙潭湖公园什么的。

  写这首诗的,叫元稹,活在唐代。这首是怀念他死去的妻子,还有下面两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全诗的意思是有了你之后,其他的女子在我的眼中不过都是一坨翔,穿过按摩保健一条街,我头都不回一下。

  他对妻子是真情。元稹的妻子韦丛是个官二代,当年嫁给他是因为她父亲欣赏元稹的才华。但是元稹结婚那会儿比较low,他回忆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又是挖野菜吃,又是上山砍树,活得像是神农架的野人。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但是确实很穷,他用一句话总结了: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作为一个挎名包、坐豪车的官二代,韦丛并没有怨言,有一个场景让我很感动:她看到我没有新衣服穿了,翻箱倒柜地找还剩点渣的购物卡;没有酒喝了,就软磨硬泡让她拿下头上的首饰,换点钱买二锅头。(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韦丛死时,他们那么贫贱。但当他写诗时,元稹已是个大官了。元稹像个港片里钞票乱飞的赌神,在韦丛的墓前,一边嗷嗷大哭,一边漫天撒钱,让她有个体面的祭祀。这一幕幕,会戳伤多少人的泪点。(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可是,对一个女人这么好的男人,一定也有他狠狠伤害过的女人,或许还不止一个。

  二

  元稹第一个辜负的女人,叫崔莺莺。就是那个《西厢记》里的女主,男主叫张生,其实就是元稹的艺名。

  故事的情节和《西厢记》差不多,大概是元稹和莺莺在蒲州,这时发生兵乱,元稹打电话找人,救了莺莺一家,并与她一见钟情。然后有一些少儿不宜的情节,我代表总局来剪掉。元稹与莺莺分别,参加公务员考试去了。

  莺莺尽管美好,但是身世一般,并不能给元稹事业上的帮助,所以最后元稹并没有娶她。而是娶了韦丛,上文提到的那个和元稹劈柴喂马、春暖花开的女人。

  负了女人,还要在论坛上发帖,写了一篇文,我和莺莺不得不说的故事——《莺莺传》,并且有些恬不知耻地说,我并没有被女色所惑,虽然发生并保持过不正当的什么什么,但组织一提醒,我立马就交代问题改正错误了呀。女人都是祸水,虽然曾经沉迷,我要坚决远离,那会儿年轻不懂事,很傻很天真,我是“善补过者”啊。

  功名与爱情,在元稹的眼中前者那么重,像是沾了水的羽绒服;后者那么轻,像是小钢磨打成粉的极草5X。让人好难过,你就不能别老想着工作吗,能不能等一等你的灵魂,看看两眼泪汪汪等着你的女人。元稹,你知道为什么在演艺圈的名气你不如项羽、顺治吗?因为你负女人负得如此轻率而坦荡,一出场就是没有争议的渣男,缺乏看点啊。

  三

  女主要登场了。薛涛,也是官二代,可惜他的父亲在官场斗争中失败落马,贬往蜀地,又早早地过世了。薛涛孤苦无依,在16岁那年,她入了乐籍。差不多是在国有特殊服务业的企业里当一名技师。

  薛涛才色双绝,又早早地就学会了吟诗作赋,文采斐然,水平相当了得。今天的《全唐诗》里,仍然能找到她八十一首诗,是唐代女诗人中最多的。她也曾出诗集,存诗五百余首,可惜失传了。在陪酒划拳、卖笑献唱之余,薛涛其实也有着一颗文艺的心。当然今天不少什么什么奖的获得者,他们的主要工作也是在酒桌、牌场上嘻嘻哈哈。但我相信,他们的很多诗,当柴火烧了都嫌乌烟瘴气。

  贞元元年(785年),韦皋任剑南西川节度使。他是薛涛第一个重要的男人。像薛涛这样的官妓,有一个重要作用就是在公务接待中出来劝君一杯酒、献上一首最新单曲。一次宴会,韦皋说,让薛涛出来,给各位爷跳一个。

  薛涛说,不,我要玩个花活,写诗。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韦皋大惊,说,小姑娘很不错,今晚先来我办公室,我跟你谈谈心,下个月就来单位上班。

  十五岁的薛涛和四十岁的韦皋,两个人情意绵绵,风流无限。韦皋特地向朝廷申请给薛涛一个“校书郎”的官职,这是个小小小官职,只有从九品。但是门槛却很高,必须是进士出身,王昌龄、白居易、李商隐、杜牧等大V,都干过这个位置。就好像今天的大学生村官,别看官小,没有本科及以上学历就是干不了。

  可惜,这事儿毕竟不靠谱,薛涛没有当成女干部,韦皋的下属不同意,说大帅,咱好好办事、踏实做官,不要搞行为艺术了好不好?

  当不了女干部就当交际花,薛涛凭借超一流的综合素质,占据了四川地区娱乐圈的半壁江山。与她往来的是白居易、刘禹锡、王建、杜牧、张祜等当时的一流诗人。所有人都以能开口说一句“我的老朋友薛涛”为荣。她的档期全满,收入爆炸,门前就像是换乘地铁站,人来人往,拥挤不堪。韦皋醋意大发,一怒之下,把她贬往蜀地的荒野之地,让其“劳军”。

  从太子酒店的头牌沦落为发廊小妹,薛涛尝尽人间辛酸。后来,通过写诗,感动了韦皋,她又重新回到成都。心灰意冷,半生荒凉。没过几年,韦皋死去。薛涛离开乐籍,成了大龄剩女。她想着,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此时,她遇到了元稹。

  四

  元和四年(809年),元稹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奉命出使地方。此时的他,官运不错,是朝廷瞩目的一颗政坛新星。一到蜀地,元稹马不停蹄,要去看望当地群众代表,送去朝廷的关怀,一路飞奔,在薛涛门前一个急刹,两人相遇。

  这一年,元稹三十岁,薛涛四十一岁。一个是春风得意的朝廷官人,一个是半世沦落的风尘女子,一个如霹雳,一个如暗夜,你的一首诗,我的一曲歌,两人一个眼神交换,I want you。

  在一起的日子,对二位来说,是那般如鱼得水、难以忘怀。具体那些火辣的情节我就不描述了,不要怪总局,是导演自己没拍。我们并不知道那些风花雪月是怎样的,那深情的凝视有多么肉麻。他们在一起,不过三个月而已。薛涛却动了托付终身的妄念,写了一首《池上双鸟》: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

  幸福总是短暂。元稹被皇上召回朝廷,薛涛,或许有跟他走的意思。元稹却不敢,一生爱惜羽毛的他,怎可携上薛涛落入政敌的话柄。他们临分别时,两人对泣。

  “我跟你走。”

  “不了,在这等我,广告之后我就回来。”

  他终究不带她走,这一别,便斯人已逝,相见无由。

  五

  在这期间,元稹的妻子韦丛去世,他沉浸在漫天的悲哀中。薛涛则如低到尘埃里的少女,等着元稹兑现承诺。他们书信往来,薛涛会把信纸做得漂漂亮亮的,这样的信纸,被称作“薛涛笺”,拥有完整的自主知识产权,风靡一时。

  薛涛在成都浣花溪边痴痴地等,元稹则在宦海沉浮,但无论怎样,热衷功名的元稹是不可能娶她为正妻的。元稹在韦丛死后,又娶了裴淑,也是官宦之女。薛涛没什么好说的,她对自己的出身有觉悟,别说小三了,只要在两位数以内,都能接受。

  长庆元年(821年),元稹入翰林,为中书舍人承旨学士。不知他突然长夜寂寞,想起了薛涛,决定问问情况,纠结来纠结去,写了一首诗,留了一句“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觉得感情表达到位了,按下了发送键。

  薛涛突然弹出一个推送,却是曾经魂牵梦绕、却又酸涩异常的名字。她庆幸自己没有拉黑,终于还是在这么多年后,写信告诉我今天海是什么颜色。她兴奋又沉着,盘算怎样既不太热情又不太冷酷,有一个体面的回复,不失女神的姿态又能勾起元稹的热情。她便也回了首诗,一句“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向红笺写自随”,道出如今我有风韵,但也寂寞,要约你快约。

  元稹竟真的动起了心思。长庆二年(822年),元稹当上翰林学士承旨,已是相当高的官位了。但在政治斗争中落败,他被贬到了越州任职,在今天的绍兴。终于,他放出话去,要接薛涛过来,最后一次,他有机会带薛涛走了。

  不知道薛涛听闻后,是如何栖栖遑遑、惊喜交集,又几分怀疑、暗自揪心,他会不会又是瞎白话了。正当元稹的信誓旦旦还新鲜热乎的时候,他又勾搭上浙东地区娱乐圈的半壁江山——刘采春。在一番缠绵后,他忘记了薛涛。

  薛涛终究没有等来元稹。不知道在等了许久之后,不见元稹踪影,薛涛是怎么反应的?嚎啕大哭、冷笑一声、心如死灰还是迅速拉黑?这感觉,或许就是你很焦急地一早发个早安给几个月前说好要约饭的男神女神,却提示你是否要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薛涛应该是认命了吧。她再不幻想,再不等待,她脱却红尘,换上道袍,过着清苦的生活。繁华过眼并不可悲,只是当初说好的带我走,终究等不到。只有三个月的恋情,换来半生等待,听了一遍遍承诺,让人心生感激,却不过是空欢喜。

  大和五年(831年),元稹在被贬出朝廷后,暴病而亡,他终究没有在名利场上荣耀谢幕。次年,薛涛在寂寞清冷中离世,终究没有厮守。元稹死后,白居易为他写了墓志,薛涛则是曾任宰相的段文昌为她写墓志。原本身份悬殊的两人,死后的规格却也匹敌,只是生前,一个卑微地痴情,一个却那么又辜负得那么潇洒豁达。

  六

  元稹这一生,在感情方面真是渣。陈寅恪说他“综其一生形迹,巧宦故不待言,而巧婚尤为可恶也。岂多情哉?实多诈而已矣”,爱情与婚姻,终究是他进身的阶梯,那释放荷尔蒙时说的话,谁认真谁就输了。

  薛涛原本是见惯风月的人,却也没禁住诱骗,几句海誓山盟,便要死心塌地,让元稹在特别关注的名单里待了一辈子。

  有时我想,元稹在感情方面确实浪荡,但未必虚伪,他的欲望很热烈又很真实。他怀念韦丛的诗,恐怕不是虚情假意。他对薛涛说的话,一定有什么地方真正戳中了泪点,一定是薛涛特别喜爱的那一碗鸡汤。恐怕也不无真诚,不然按薛涛的见识,薛涛的聪慧,哪会那么容易就被电视购物那种级别的路数给骗了?

  元稹一生负女人无数,有时我真的希望,有个什么爱穿越的网友回去告诉他,在中唐的大环境里,当官也没什么意思,何况他的政治智商经常不在线,他玩不好的。倒不如真真正正地对女人好一点,把薛涛带走,给个靠前一点的排位,留下一部可以拍出正能量的剧本,让我们后世都记得他。

  他终究没有带走薛涛,这可能是他唯一一个挽回渣男形象的机会,可是他没有珍惜。

  沧海的波浪平息,巫山的行云散去,那一片平静,是几许幽怨,默默地化作天地的气息,散入无边的浩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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