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简介】柳宗元一生留下600多篇诗文作品,文的成就大于诗。柳宗元是一个政治革新的人,推崇“古文”运动。柳宗元的散文,与韩愈齐名,韩柳二人与宋代的欧阳修、苏轼等并称为“唐宋八大家”,堪称我国历史上最杰出的散文家。毛泽东评论他“柳宗元是一位唯物主义哲学家,见之于他的《天说》,这篇哲学论著提出了‘天与人交相胜’的论点反对天命论。刘禹锡发展了这种唯物主义。”
小时候,山野间牧牛,吹着清风,一路挥鞭,一路掐花拈草,口里还不忘朗声背诵新学的唐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山谷里回音清脆 , 一遍又一遍 。
那时还小,喜的是唇齿间“二二一”的节奏和平仄押韵的上口;全不似今夜灯下,20字铺展开了一道清寒奇绝的风景,凸显了一颗孤傲奇绝的心灵。
可喜,借这首玲珑小诗,柳宗元那颗傲岸灵魂,小小一步就跨进去了。
千年前,一场大雪扯天扯地,覆盖了千山万径,山山负雪,路路皆白,鸟不飞,人不行;清冷江边,一披蓑戴笠的钓者,执一根清瘦钓竿,悠然垂钓……
这区区20字涵容的清奇风骨、凛冽世界,实在是由柳宗元的精神骨架撑起来的:高旷寥落的雪世界,正是佛家的空茫静远,清高执着的钓者,又是儒家守贞坚持的写照。儒佛同道,可不就是柳宗元一生的守持和信念吗。
寒江独钓不为“渔”。是钓鱼还是钓雪,实在不重要。江上纵可钓鱼,此翁志岂在鱼?江上纵可钓雪,此翁志岂在雪?
他钓的是 , 一代大儒的大孤独 。
老子》新解说,人生三不幸:少年得志,飞来横财,生在豪门。如此,柳宗元便占了“两不幸”。
柳宗元是官二代 。
其父柳镇,鄂岳沔都团练使判官,相当于军区副司令、参谋长一级。柳家,也算豪门望族了。只不过,后来稍稍低落。
柳宗元也属少年得志。
10岁与人讲经论道,时称“神童“,20岁中进士,26岁中博学鸿词科,之后出任秘书省校书郎(相当于中央办公厅秘书处秘书),步入官场。这一年,他与同为鄂岳沔都团练使判官的杨凭之女结婚,家庭、事业双丰收。31岁,出任长安监察御史里行,与韩愈同官,职权不下御史。
一介书生,由科考,年轻轻就成为政治格局的核心,柳宗元当然要趁着华年“兼济天下”了;如一只意气风发的雄鹰,他加入了王叔文“永贞革新”的团队。
永贞革新,意图打击跋扈的宦官和藩镇割据势力。但革新派的美好愿望,如宫中一只瓷器,被权宦和藩镇高高抛起,凌空跌落,摔破在永贞元年矮小的门槛。
伴随着心痛的脆响,“八司马”先后黯然离京。命运陡转,33岁的柳宗元,驶入了人生的冰河期。他的去向先是邵州,行至半路又被改判永州。那里人烟稀少,豺狼虎豹,三千里水路曲折飘渺。无限忧伤、破碎梦想,若一袭黑影,伴随柳宗元上路了。跟他同去的,有他67岁老母、5岁女儿,幼小堂弟和表弟。
初到永州,没官署,没住所,僧人帮助,一家人寄住在龙兴寺。颠沛流离,生活艰苦,未及半载,老母亲便离开了人世。5年后,小女儿,也夭折在此。贬官、丧母又丧女,命运对柳宗元的击打,接二连三、毫不手软,以至于他“行则膝颤,坐则髀痹”,几成废人。
也许傲岸的男人,即使生命高度残缺,也残成一种傲岸气象。永州的柳宗元,政治于他成为荒芜绝缘的一块,而佛教,适时成为他安放灵魂的青郁家园。借居之所龙兴寺,是他研修佛法的栖心之地,龙兴寺的住持、天台宗高僧重巽,成为他精神的引路人。频繁而来的苦痛,随着对佛理的领悟,如云烟般散去。
永州十年,也是他文学上的丰收岁月。他游历了永州的山山水水,纵横才情,字字珠玑,挥洒成流芳千古的《永州八记》;他走访百姓,邂逅了蒋氏,将民生艰苦铸成震古烁今的《捕蛇者说》;作《三诫》,以小小寓言,向世人诠释深刻的哲理;作《非国语》、《天对》,以惊人胆量和出色才华,批判了“天人感应”说。
然,始终潜于柳宗元灵魂的,还是儒家义理。当他有机会再度执政,那种“得志泽加于民”的入世冲动,便如蛰伏已久的飞蛾般张开了翅膀。
元和十年(815年),柳宗元被宪宗召回。改任柳州刺史。柳宗元即可辗转向柳州。我们看这样一张公务时间表:
815年农历6月27日到任柳州。7月26日,为聚拢人心赴雷塘祈雨;8月,为传播文化、教化百姓,重修柳州文宣王庙,10月竣工,开庙兴学;转年3月,于城北凿井,结束了柳州百姓饮用雨水江水的历史;同年春,率民众于柳江边植柳,鼓励民众开荒种树,又种柑橘200棵于城西北隅;9月于柳州城外筑东亭;柳州旧有大云寺,毁于火,百年无复,宗元至柳,即筹复造,10月复就。
唐宪宗硬塞给柳宗元的十年荒芜,那该是对历史多么的不负责任!柳那种治世才情,再崎岖不堪的缭乱,都会如履平地,且身手如此凌厉。老天真是给足了他男人的英气。
治柳四年,柳州面貌大变,韩愈《柳州罗池庙碑》碑文里道:“民业有经,公无负租,流逋四归,乐生兴事。宅有新屋,步有新船。池园洁修,猪牛鸡鸭,肥大蕃息。子严父诏,妇顺夫指,嫁娶葬送,各有条法,出相弟长,入相慈孝。城郭巷道,皆治端正,树以名木。柳民既皆悦喜。”一派经济发展、社会和谐、百姓安居乐业的大好局面。
柳州史上官员千千万,唯有柳宗元,被一方百姓敬奉为神。修筑寺庙,演绎传说,那便是柳宗元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宪宗不会想到,正是他阴鸷的贬谪,给了柳宗元一片一展政治理想的土地,柳宗元在史上的名望,远远大于他这个一言九鼎的帝王。
千年之后,柳学传承,更是一浪高过一浪。柳宗元的诗文,不仅编入中小学教材,日本、台湾、新加坡,也都以柳文为典。即使在文革十年的文化沙漠中,因毛泽东对柳宗元的偏爱,柳宗元也出人意料地成为时代宠儿。毛泽东说:柳宗元是一位唯物主义哲学家。他尤其推重柳的《天说》。
私下暗想,毛泽东对柳宗元的钟爱,大概还有深一层的精神共鸣吧。柳宗元,一个时代革新者,他的政治主张、他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都使他凸显于那个时代,成为一个孤独与忧患者的形象。毛泽东这位伟人,何尝不具这种精神特质呢?这可能是两伟人超越时空心灵相握的真实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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