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究佛,以儒为体,兼通儒释,唐宋没有人能出其右。柳宗元用大中之道究佛理,这我们在他涉佛诗文里随处可见。柳宗元赞同佛教与《易经》、《论语》相合的东西,说就是圣人再生也不会责斥我。
说到宗教,它像迷雾一样一直伴随在人类身边。宗教是虚幻的,又是真实存在的。它亦真亦幻的影子,不时搅动着千百万人的心灵。而富于思辩的佛教更是这样,其佛典经卷浩如烟海,世存的就有五千多种,不但历代研究者叹息难治,就连佛祖也一再说“佛法难闻”。柳宗元自己说:“吾自幼好佛,求其道,积三十年。”而“通其说”,即苏轼说的“始究佛法”,是遭贬以后的事。在佛教充斥整个社会的时代,柳宗宗元身上有它的影子这不奇怪。柳宗元不是迷佛的宗教徒,也不是后人说的佞佛,而是苏轼说的“儒释兼通”的思想家。他是唐宋究佛第一人。
大家知道,佛教不是中国本土的东西,而今天它和儒道一起成了中国三大传统文化。佛教自汉末进入中国以来,很快与儒道交融。汉代的佛教在中国被理解为道术的一种;魏晋的佛教被理解为魏晋玄学的一派。到唐时,儒释道出现明显的合流,佛教“不入于老,则入于儒”,更是一副中国式的面孔。天台宗、华严宗、是这样,禅宗更是纯粹中国化的佛教。佛教在中国化后走向顶峰,成了世界性的宗教。儒释道在唐代形成鼎立之势,除宗教自身发展的原因外,与皇家权术直接相关。唐高祖用道教老子固宗,李世民用佛教维统,武则天用佛尊当女皇。皇帝亲自组织三家论辩,下诏给他们拍座次。
按轮回说,佛教认为当前的禽兽虫蚁,前生可能是自己的父母,而当前的父母,后生可能是自己的子孙,所以,佛教是不认父母,不讲孝道的。这与儒家伦理水火不容。后来佛教有了改变,佛教徒编了不少讲孝德的经书,还实行三年之丧。《柳集》有序赞赏和尚看望父母。元和六年,柳宗元《送元暠师序》,赞扬和尚元暠葬亡亲尽孝一事。柳宗元认为这不违背佛道,还与“儒合”。元暠是儒生,当和尚遵奉儒道,德高不忘孝,这与那些不讲孝道,不重亲情的和尚,不是一路人。柳宗元遭贬后,身处困境,精神极度苦闷;长年住在寺庙,每天与僧徒往来,耳濡目染,他也试图以此抚慰受伤的心灵,可这条路好像走不通,他对禅经产生了疑窦,这让他更加困惑和苦闷。柳宗元在永州曾有诗记载说,开始时他很虔诚,清晨取井水漱口齿,拂掉衣服上的尘埃,恭敬地捧着经书去超师院读禅经。可“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信佛的人由于不能领悟真正的佛理而一无所取;而那些迷信荒诞的事,反倒为世人所追求和乐道。但寺院宁静的景色,脱俗的禅境,还是让柳宗元在精神上得到些许的慰藉和满足。这就是后人推崇的“以儒修身,以释修心”。到后来,佛教成了文人士大夫身上的一张皮。很难用一句话说得清。可我们翻遍《柳集》,找不到有当时士大夫迷佛的诡异之辞和痴迷依佛的情景。柳宗元《巽(xǜn)公院五咏》有五首小诗,都是写龙兴寺里的事物和景色的,诗中虽然透着寺院的静幽和禅机,但没有怪诞和邪妄的影子。
佛教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说,语出《心经》。佛教谓有形的万物为色,说万物为因缘所生,本非实有,故谓色空之说。柳宗元《巽公院五咏》第四首《芙蓉亭》诗说:“尝闻色空喻,造物谁为工?”这是说,如果佛教色空之说可信,那大自然怎么能如此巧妙地创造出实实在在的万物呢?这显然是否定了佛教的这一思想。柳宗元涉佛诗写的很精妙,有的读起来会令人发笑。《戏题石门长老东轩》是一首“调笑”诗。说年过七十的法华寺石门长老,忆其一生,如梦如幻。望着当年种的小树都参天“成林”,感叹长年累月地诵念经书,到底有什么用?如今苦修苦行,自己连筋力衰微都忘却了。柳宗元借此告诫长老,春天不要向窗外野地张望,不然花开时,看到鸡鸟成双成对,你会很孤单的。人连草木鸟兽都不及,会很自伤的。这是借说长老来调侃佛教。
柳宗元对那些“有佛之貌而不心,藉佛之名而异行”的僧人是很反感的。这些人都是假和尚,有其名无其实。在柳州,柳宗元有《送方及师序》指斥那些游民和“文章浮屠”,说他们是“乱杂”。游民,是闲着无事的人。古时指士不士,农不农,工不工,商不商的人,即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之人。柳宗元用笔朴直,开篇直指其弊:说这些不务正业的“游民”,学文章没有文采,假借和尚之形自为清高,他们做和尚却没有理佛的诚心,是凭托舞文弄墨装放达的所谓“文章浮屠”,是放纵怪异不入流的“乱杂”。唐代宫里达官贵人也有入道作和尚的,包括公主在内,都是些最不人道的逆流。他们以佛庙为避风港,行淫乱之事。当时盗贼凶徒,贪人败类,窃踞寺院,侮弄妇女,藏奸酿乱,无所不为。这都是些“有佛之貌而不心,藉佛之名而异行”的假和尚。柳宗元说佛道是藏污纳垢之地。唐代佛教盛行,各色僧众云集社会,五色杂流充斥其中。有种地的,有做小生意的,有开赌场的,有当医生给人看病的,有招摇撞骗的,有算命的,有交结权贵附庸风雅的,有放高利贷的,有假借他人势力敛财与官分脏的。从中可以看出,唐时那些欺世盗名,假借诗文放浪形骸,附庸风雅的假和尚多么风行,而社会迷失,对这些乱象却“宽而不诛”。每提及此,柳宗元都会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极其鄙视、厌恶的神情。
柳宗元不主张读书人遁入空门,为僧为道;对炼丹药求寿更是不屑一顾。即便陷于最困苦的贬境,他也始终不改变和放弃儒道世用之心。当时有个叫周君巢的人,曾向柳宗元推荐药饵久寿之术,柳宗元作《答周君巢饵药久寿书》回复他说:我虽遭贬废,但从不说鬼神等事。你说这些“寿且神”的事,与尧舜孔子之道不符,我从来都没有兴趣。人如果单纯为了活着,就是千年百年,我也不动心,这不是君子所图。柳宗元看不起那些以药饵求长寿的人,他主张关心“生人之患”,守“圣人之道”,认为这样的人虽不久寿,可其道却寿远啊!他说:自己“愚不能改”,“苟守先圣之道,由大中以出,虽万受摈弃,不更乎其内”。
宪宗好佛道有两件事值得一提:一是迎佛骨,一是用山人柳泌为台州刺使采仙药,这是有唐以来第一次授佛道实职官位害民的蠢事。《古诗》说:“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唐太宗死前服胡僧药不救,玄宗服药炼丹;穆宗虽诛柳泌,既而自惑,又和方士混在一起;就连灭佛的武帝,也是服方士丹药,躁疾而死的。韩愈与周君巢也有交往,与柳宗元不同,韩愈听信了饵药久寿之说,晚年服食硫黄,其早亡应与此有关。
柳宗元《永州龙兴寺息壤记》记述了一件怪诞的事,说龙兴寺东北角一间堂屋,有一块“广四步,高一尺五寸”的隆起地面,建堂屋时,铲平了又长高了,后来这些铲土的人都死了。“永州居楚越间,其人鬼且穖。”文中“人鬼且穖”这句话出之《列子•说符》:“楚人鬼而越人穖。”鬼,是说楚人迷信鬼神;穖(jī)是说相信吉凶祸福的征兆。《山海经》有记载说:“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凐洪水,帝乃令祝融杀鲧于羽郊。”这也是把“息壤”鬼神化。于是庙里的人都把息壤当神来供奉,再没人敢铲平它。柳宗元说,铲土的人都不幸地死了,难道是上帝爱此土不让人铲平吗?回答显然是否定的。柳宗元说:南方多瘟疫,过劳者先死。这些用铁锹铲土的人,是死于过劳和瘟疫,土地怎么能显神通呢?柳宗元担心读书人来龙兴寺被迷惑了,相信异书的记载,故而写此记刻在堂上。柳宗元居信鬼神之地,而不为邪说所动,其唯物史观之坚定在唐宋是仅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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