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的诗歌题材广泛,形式多样,语言平易通俗,有“诗魔”和“诗王”之称。以下是小编分享的关于白居易的一些资料,欢迎大家阅读!
逸乐生活的开创者
每当我阅读《枕草子》和《源氏物语》时,我都会立即想到白居易,这位对日本平安朝精致颓废文学有着至深影响的中国诗人。我知道,他的光荣一直推迟到宋朝才真正得到人们的认识(有关谈论见后文),后来,尤其是五四新文学以来,人们对他只有误会,一说到他,就似乎只是“卖炭翁”的形象。是这个形象吗?那就让我们从白居易的一首诗《舟行》开始,来认识一个真实的白居易:
帆影日渐高,闲眠犹未起。
起问鼓枇人,已行三十里。
船头有行灶,炊稻烹红鲤。
饱食起婆婆,盥漱秋江水。
平生沧浪意,一旦来游此。
何况不失家,舟中载妻子。
在通常的唐诗选本中,也许不会出现上述的这首《舟行》。因为从内容上来看,它描写的只是一次琐碎的日常饮食活动,与那种代表崇高的或者至少正经的忧国思想、感遇心态截然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类诗歌有着某种浓烈的个人气味,甚至精细颓废气息,即它过于专注日常饮食起居的享受、品味,而不是讲求对国家、社会的责任和义务。但是,我们决不能因此就将这类诗文仅仅看做是一种单纯的贪图享乐、放纵生活。这里所呈现的是一种生活的“逸乐”,作为一种生命形态,它不仅可以是文学作品所要表现的重要内容之一,而且它本身就有一种优美的价值。这一点可以借李孝悌的一段话来说明,他在《恋恋红尘》一书的序言中写道:
在习惯了从思想史、学术史或政治史的角度,来探讨具有重要影响的历史人物后,我们似乎忽略了这些人生活中的细枝末节,在形塑士大夫文化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其结果是我们看到的常常是一个严肃森然或冰冷乏味的上层文化。缺少了城市、园林、山水,缺少了狂乱的宗教想象和诗酒流连,我们对明清士大夫文化的建构,势必丧失了原有的血脉精髓和声音色彩。
事实上,不论是明清的士大夫,还是唐宋诗词的作者,他们都应当拥有完整和鲜活的生命,不必仅局限在感伤、悲愤以及苦难之中,快乐也应该是他们生活的重要组成。而了解这些快乐,我想最好的通道就莫过于《舟行》这类描述日常生活的诗篇。其实,从《诗经》时代开始,对日常生活的联想就已经出现在中国的抒情诗中了,其表现之一便是对饮食生活的描写。拿本诗的作者白居易来说,他诗歌的一大特色就是专注于去描写饮与食。在《中国古代的诗人与他们的饮食生活》一文中,日本汉学家兴膳宏这样写道:
白乐天对竹笋似乎情有独钟,竹笋在他的诗中经常出现。此外还有以食葵(《烹葵》)、自己酿酒(《咪家酝十韵》)等为题材的诗。白居易的饮食生活相当平淡,使人感到“蔬食”一词似乎成为他生活中的信条。但是,白居易的饮食生活也并非完全平淡,对于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他也是要强烈地反映出来的。
在白居易的诗歌中,还有一个特征是关于饮茶的诗也非常多。饮茶在杜甫的诗歌中几乎没有,但恰在白乐天之前,陆羽写出关于饮茶的经典著作《茶经》。从这本书可以推断出,饮茶大概已是极为普及的事了。白乐天的诗,正是对这种状况的反映,饮茶成为易于博得好评的生活方式。从整体而言,白居易的诗歌对饮食生活的描写,与杜甫完全不同,他是以一个美食家的眼光来看待这类问题的。(《中国古典文化景致》)
除了对美食的偏好外,白居易的饮酒生活也显得颇为风雅,这一点在《问刘十九》一首中已小露端倪(见后),此处再说一点关于其“晨起饮酒”的故事:
白居易59岁时作于洛阳的《桥亭卯饮》,诗意表现为于桥亭之下卯时(上午5时至7时)的饮酒之情趣。所谓卯时酒,是指从卯时开始饮的酒,其关键是指早晨喝酒。
卯时偶饮斋时卧,林下高桥桥上亭。
松影过窗眠始觉,竹风吹面醉初醒。
就荷叶上包鱼蚱,当石渠中浸酒瓶。
白居易早晨喝酒已渐成习惯,在桥亭之下的饮酒是非常快乐的。饮酒时,就着荷叶包着的鱼�更是别有一番风味。鱼�,是用琵琶湖周围有名的鲋鱼做成的,它虽然不能当作主食,但却是下饭的好菜,因而白居易对其情有独钟。把酒瓶浸泡在河中使其冷却,这种饮酒的方式也是颇为优雅的。与杜甫描写饮食生活的诗歌相比,白居易的诗歌更显得富于情趣并且内容丰富。(《中国古典文化景致》)
在兴膳宏另一篇专门谈论白居易饮食生活的《诗人与“食”》中,还说到了《舟行》这一首诗,其分析现录于下:
任江州司马一职,可以说是白居易一生中最不得志的―段经历,但关于饮食生活的研究,一直到晚年他几乎都没有怎么改变过。即使看到粗糙的食物,他也能品到其中的香味,这确实十分难得。从长安赴江州任的行船途中所作的五言古诗《舟行》,吟咪的是他当时“闲适”的心境。太阳已渐渐升高,白居易仍旧卧床未起,当他问船上的艄公时间时,回答是“已行三十里”了。于是他便开始吃起这顿迟到的早餐。
白居易在舟中设置了灶具,因此能烹红鲤而食。当他喝完酒之后,便下船散步,在澄清的秋江水中洗漱。白居易平生具有任意处事之意,却没有想到会飘流到这个地方。好在自己的家庭尚在,妻子也与之随行,这又不算什么遗憾了。对左迁江州司马一职而深受挫折的白居易,在此时的意识中,与他作为官僚精英的境况相比,确实可以说是到达人生逆境的底层了。对如今环境状况的安心,也是他对现实的一种肯定。因为即便是一些微小愿望的满足,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安慰了。(《中国古典文化景致》)
在这篇长文的最后,兴膳宏说:“如果说唐代也有美食家,那么白居易便可以说是其中最当之无愧的了。”而我亦还要补上一句:“白居易不仅是位美食家,而且还是中国逸乐生活之开创者!”
白居易的江南情结
接下来,我们再来看白居易的第二首诗《钱塘湖春行》: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白居易后期的诗歌几乎篇篇都是江南,他生活在对江南山水、风物的追念之中,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其中尤以《忆江南词》最为出名,其中一句“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更是万口相传,经久不衰。词中流露的挚爱江南之情一如青春少年。
可以说,从少年时代避乱吴越,到28岁贡举宣州,再到晚年出任苏、杭两州刺史,白居易的一生都与江南结下了不解之缘。这里的风月,这里的人情,都镌刻着他一生的情结。而此处一首《钱塘湖春行》更是将江南之春的美好清新以婉妙画笔出之,让人心为之往,情为之动。
“孤山寺”、“贾亭(西)”、“白沙堤”,作者点染二三处西湖胜景,仿佛山水画中那主要的浓彩一笔,中间再配置以山、水、云、燕、乱花和马蹄,这又似浓淡穿梭,轻重缓急,已经层次分明,最后还铺陈以“迷眼”、“没蹄”的情态补写其中韵致,不可不谓“淡妆浓抹总相宜”。虽然苏先生的这句诗生动,可惜是总笔,为概括式的,有情致而无意态,而白居易的这首诗却是十足的工笔细描,意态鲜活,美得具
体而微。方东树赞说:“象中有兴,有人在,不比死句。”言外,这景中含情,情语皆成景语。
而这情景交融的缘由,又当是我们上面说的这江南情结。既然上面开了头,我们下面就不妨再耗费些篇幅来谈一谈这情结到底是如何出入白氏诗歌的。
尽人皆知,江南为诗酒文会的佳地。由东晋王羲之开其先河,而后文人雅集、宴饮便成了江南文人的日常功课,流风余韵代代不绝。
时至中唐,江南诗人的雅集更有特色:
较多的是以那些任职江南爱好文学的地方长官或江南本土颇负蛊名的文士为中心,周围聚集―批文士进行群体诗歌创作。诗会中诗歌创作形式多种多样,常见的是同咪、分题、分韵、联句等。其中最能体现诗会社交性、群体性特点的奠过于各种或大或小的诗会联句。联句为多人共作一首诗,注重意脉的关联、对偶的精当及语言的丰赡,形式技巧要求很高,颇能显示作家的学识与才华,同时又带有很强的社交娱乐性质,所以成为文人集团群体创作的最好的形式。(景遐东:《江南文化与唐代文学研究》)
韦苏州(韦应物,苏州刺史)就曾在苏州大兴诗酒文会。白居易曾回忆道:
韦应物为苏州牧,房孺复为杭州牧,皆豪人也。韦嗜酒,每与宾一醉一吟,其风流雅韵多播于昊中,或目韦、房为诗酒仙。(《吴郡诗石记》)
韦苏州这人,早年属泼皮无赖,后又狂热读书作诗,性格为之巨变。“为性高洁,鲜食寡欲,所居焚香扫地而坐。”(李肇:《国吏补》)
以上从《吴郡诗石记》引来的文字是白居易后来回忆他少年时的情形,可见诗酒文会对一个儿童的影响,广而大之,即对社会的影响。后来,白居易成为江南诗坛盟主,号称“诗酒主”,有其诗为证:“杭州风光诗酒主,相看更合是何人。”(《元微之除浙东观察使喜得杭越邻州先赠长句》)。在杭州,他称“诗酒主”;在苏州时,又称“诗太守”:“何似姑苏诗太守,吟诗相继有三人”(《送刘郎中赴任苏州》);而且还高唱:“吴中多诗人,亦不少酒酤。”这位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头号“快活人”一生只是不停地在江南行诗酒文会,观吴越歌舞,要么就是携众妓(有时多达几十名)邀游苏杭二地,他有一幅自画像:“两地江山游得遍,五年风月咏将残。”(按:“两地江山”指苏州、杭州,“五年风月”指他在苏杭二地轮番所过的诗酒生活。)这样的生活是要有条件的,这个条件他有。他在《寄隐者》(此诗虽写于洛阳,也可见他在江南的作风)一诗中这样告白:“终岁无公事,随月有俸钱。君若好登临,城南有秋山。君若好游荡,城东有春园。君若欲一醉,时出赴宾宴。洛中多君子,可以姿欢言。君若欲高卧,但自掩深关。”如此频繁的诗酒文会,他自己也有交待:“吟山歌水嘲风月,便是三年官满时。”可想而知,他任官杭州时,几乎无事可做,仅行他那夜以继日的诗酒文会,难怪他要说:“月俸百千官二品,朝廷雇我做闲人。”但也不要小视这诗酒文会,“通过他在杭州诗酒文会的示范,带动了江南社会更加热爱诗歌倒是事实”(景遐东)。
白居易在江南最终形成了他的人生观:“外以儒行修其身,中以释教治其心,旁以山水风月、歌诗琴酒乐其志。”(《醉吟先生墓志铭》)而吴越日趋精致享乐的风尚也让他不停地在诗酒文会上体认到:“人生百年内,疾速如过隙。先务身安闲,次要心欢适。”看来,身心的逸乐是乐天的头等大事。另外,作为江南“诗酒主”,他在整个江南可谓一呼百应。不仅诗人,连稍有文化的百姓都模仿他。他任官杭州时,“江东进士多奔杭取解”,在众星捧月之下,他简直堪称不折不扣的江南诗坛领袖。
酿酒自乐,邀朋共醉
唐人无处不是酒,白居易自然不会例外。下面,我们来读他《与梦得沽酒闲饮且约后期》:
少时犹不忧生计,老后谁能惜酒钱。
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
闲征雅令穷经史,醉听清吟胜管弦。
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出于对生命的热烈留恋和对死亡突然降临的恐惧,自古以来文人无不沉醉于美酒之中。饮酒之风从汉末大盛以来,其中有多少有关文人饮酒的故事,在此不必多说了。仅唐朝诗人为例,可以说人人喝酒,尤其李白、杜甫更是酒中的仙、圣。
酷爱音乐、美人的白居易,当然也热爱吃酒。此首诗便是专写他与刘禹锡这位老朋友吃酒之事。
酒有各种吃法。李白“会须一饮三百杯”,“且须酣畅万古情”,吃得可谓勇猛无畏。杜甫“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吃得却是郁闷困顿。而白居易才是最懂得享受生活之人。他与梦得沽酒闲饮,这“闲”字最能见出他吃酒的细致与风雅。他不像太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也不像子美借债买醉。就像他在诗中头二句所说,他年少时从“不忧生计”,老了后也从不“惜酒钱”,看来白居易属富贵之人,的确,他在另一首诗《从同州刺史改授太子少傅分司》中就说过:“歌酒优游聊卒岁,园林潇洒可终身。月俸百千官二品,朝廷雇我做闲人。”这闲人饮酒也有豪爽的一面,因此与梦得对饮时,才有“共把十千沽一斗”的豪情。想当年,即,唐开成二年三月四日这一天,他曾与刘禹锡等15人会宴于水上,从清晨至夕暮,整整一天“前水嬉而后妓乐,左笔砚而右壶觞”,如此盛况空前的饮酒作乐,引来的可是“观者如堵”,万民“望之若仙”(有关详情可参见《容斋随笔》)。然而,如今两人毕竟老了,已经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光阴飘忽、人生短促的道理,诗人的体会可是至深、至痛。但诗人却化深病为和平恬淡的闲饮,又见出他的人生态度,即并不以年轻时的猛饮来增加生命的密度,而是以缓缓的细啜来流连人生。或行闲雅的酒令、或引经据典,或在半醉之中听听老朋友的“清吟”,而老友的吟诗当胜过音乐弦管啊。
闲饮之后,还续约下次再喝。时间定在重阳佳节,那时家中自酿的菊花酒已是浓香扑鼻了。诗人再请老友去家中小饮一场,共求“陶然”之兴,以度“闲饮”人生。
另,此诗中颇值得一说的是“家酝”一词,日本人兴膳宏曾在《漉我新熟酒――酿酒自乐诗赏析》一文中曾说:
……在白居易诗中是能够体会到他自己酿酒的乐趣的。白诗中有表现自己酿酒的“家酝”一词。“家酝”作为诗语,在杜甫的诗歌中虽只能找到一例,但检索索引,在白诗中却有十六例。“家酝”成为白居易常用的诗语。最早的用例,是白居易40岁时因服母丧而归乡里下部(位于渭水边的城市)所作的《仿陶潜体十六首》,其序曰:“余退居渭上,杜门不出,时属无雨,无以自娱。回家酿新熟,雨中独饮,往往酣醉,终日不醒。”其第八首的开头是:
家酝饮已尽,村中无酒贳。
白居易非常推崇陶渊明的诗歌风格,因而摹仿其诗也绝非偶然。喜爱饮酒,并且也喜爱自己酿酒的陶渊明,令白居易非常倾倒,而“家酝”一词便必定成为其中的一个点缀。换言之,作为对陶渊明敬意的一种表现,“家酝”一词也表现出作者对陶渊明等人生活的一种共鸣。(《中国古典文化景致》)
白居易这种“家酝”的陶然之兴、闲饮人生的
世界观非常符合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用今天的话来说),这种生活方式自古有之,并被林语堂确定为“是中国人所发现的最健全的理想生活”。另一位文人李密庵在他的一首《半半歌》里把这种生活最详尽美妙地展示了出来。这里不妨抄录此歌(读者可从中更为细致地体会白居易这首诗)如下:
看破浮生过半,半之受用无边。
半中岁月尽悠闲,半里乾坤宽展。
半郭半乡村舍,半山半水田园;
半耕半读半经廛;半士半姻民眷。
半雅半粗器具,半华半实庭轩;
衾裳半素半轻鲜,肴馔半丰半俭;
童仆半能半拙;妻儿半朴半贤;
心情半佛半神仙;姓字半藏半显。
一半还之天地,让将一半人间。
半思后代与沧田,半想阎罗怎见。
饮酒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
半帆张扇免翻颠,马放半缰稳便。
半少却饶滋味,半多反厌纠缠。
百年苦乐半相参,会占便宜只半。
在这首《半半歌》里,我们不仅看到了一个闲饮的白居易,也看到了最快乐的人(中产阶级)的形象。这种人(当然包括白居易)“所赚的钱足以维持独立的生活,曾替人群做过一点点事情,可是不多;在社会上稍具名誉,可是不大显著。只有在这种环境之下,名字半隐半显,经济适度宽裕,生活逍遥自在,而不完全无忧无虑的那个时候,人类的精神才是最快乐的,才是最成功的。”(林语堂:《吾国吾民》)
白居易教我们怎样愉快地度过一生
在《欲与元八卜邻,先是有赠》一诗中,我们领略了唯有重视生活的细节才能享受美好的人生:
平生心迹最相亲,欲隐墙东不为身。
明月好同三径夜,绿杨宜作两家春。
每因暂出犹思伴,岂得安居不择邻。
何独终身数相见,子孙长作隔墙人。
白居易这首诗用意明确,从题目一看便知是专为择邻而作的。诗题中的元八,名宗简,与白居易诗交甚厚,二人有20多年的友谊,一起在朝中供职。宗简先在长安升平坊买了一所房子,诗人一见心也痒了,也想购房并与之结邻。
我们知道,择邻而居,不仅文人如此,连平常人家亦如此。古有孟母三迁的故事,说的是孟子的母亲为了择得好邻居为孟子提供一个良好的环境,而搬了三次家。俗话也说远亲不如近邻。这些都说明邻居对中国人的饮食起居以及儿童教育是何等的重要。那么,白居易与元八为邻,到底有哪些好处呢?且看他如何细细写来。
此诗前四句,诗人着力渲染了一番与元八结邻的美好情景。头二句先说与元八是最亲密的挚友,可谓心心相印;二人都有隐居避世的人生观,并不想在功名场上混一辈子。后二句却直说结邻的好处了。是什么好处呢?两家可共享清风明月夜与绿杨春色,如此快乐人生如无朋友分享岂不可惜!
后四句写结邻的必要,颇有百年大计的眼光。诗人说,一个人哪怕暂时外出也需良伴同行、那么一个人如想长期安居,岂有不择佳邻呢?我们二人一旦做了邻居,不仅终身可以常相见,子孙后代还可以继续做好邻居,常来常往,更是妙不可言啊!这一切正是与友人结邻,可度终生。其中的快乐,诗人与元八当然有深切体会。
全诗虽是说结邻的道理,但三、四句也有优美的抒情,为读者提供了一个想象的画面。在这明月清风、绿杨春色里,诗人与元八或散步,或闲话,或下棋,或对酌,或观景,总之陶然忘忧,对酒当歌,以享天年。这样的生活,知足长乐,又有好友陪伴,实在是令人神往啊!看来白居易深懂生活之美,深懂中国人应该怎样愉快地度过一生。因此我们又可以说,白居易是唐朝最会享受人生的人,犹如李笠翁是清朝最会享受人生的人,以及林语堂是现代中国最会享受人生的人。这样的人乐天知命,的确是有福了。读者诸君若要协调身心以度美好人生,白居易这首诗不可不读,不可不反复体味并实践之。
欲懂生活,先懂睡觉
首先还是让我们从《秋雨夜眠》一诗来享受一番白居易的闲逸之道:
凉冷三秋夜,安闲一老翁。
卧迟灯灭后,睡美雨声中。
灰宿温瓶火,香添暖被笼。
晓睛寒未起,霜叶满阶红。
读者朋友切莫以为这个标题仅是一句玩笑,天下有各种紧急的事情需要懂得,何必这睡觉要“首当其冲”呢?其实,睡觉不只是休息这样简单,这眠睡中还大有文章在里头呢,不然孔子怎么会说“寝不尸,居不容”呢?不信,你听林语堂是怎么讲的,他曾说:“安睡眠床艺术的重要性,能感觉的人至今甚少。这是很令人惊异的。”今人不懂安眠之艺术,然而白居易早在唐代就已深享了夜眠的快乐了。
深秋的夜晚,天气“凉冷”,其中“凉”字湿润柔和,符合秋气。如用“寒”字就不准确,也不好听、不好看了。正因为“凉冷”,才有老翁的“安闲”。寂寂的秋夜,安闲的老翁,他在恬淡中闲坐养神,迟迟未睡(俗话说三十年前睡不醒,三十年后睡不着),老人瞌睡很少。直到深夜白居易才睡去。他静躺在床上,屋外秋雨潇潇,诗人将灯盏熄灭了,在细雨声中享受着安睡眠床的日常快乐。而“睡美”二字中的一个“美”字,便将安睡的愉悦与美丽写足了,实在让人感觉温暖。
不觉已是天明时分,白居易仍继续高卧不起,充分享受着他的“睡美”。虽然那用于烤火用的温瓶已经冷却了,但诗人还要“香添暖被笼”,还要在温暖的床榻上流连一番。这正是闲散人生伴闲散光阴的老文人最能体会的一点快乐。
清晨醒来的老翁虽躺在床上玩耍,却也有一些思想了。他凭经验知道一夜秋雨后,外面天气更添了几多寒意,红叶在秋霜中飘零,落满台阶。而这一切秋日的晨景,再无需用青年人惊讶的目光出去观赏。老人只需躺在床上想象,如同李笠翁在清晨醒来后,卧听百鸟的鸣声一样。老人有老人的境界,老诗人更有老诗人的淡泊颓唐(这里的颓唐指万事不关心只专注于个人身心的享乐之法)。而只有淡泊颓唐的老诗人才深深懂得睡觉的大快乐。
白居易不仅是他那个时代的文人,也是从古至今整个中国文人中最出名的闲人与“头号快活人”。他在唐代所创造的睡眠及逸乐生活艺术到宋代(尤其是颓废的南宋)可谓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从皇帝到整个士大夫阶层无不叹服他的生活情调。连宋徽宗也曾手书白居易的诗《偶眠》前四句:“放杯书案上,枕臂火炉前。老爱寻思事,慵多取次眠。”而宋孝宗有一次在亲自抄录了白居易的诗《饱食闲坐》后,发出感慨:“白生虽不逢其时,孰知三百余年后,一遇圣明发挥其语,光荣多矣。”的确,白居易的光荣从此以闲散“睡美”的方式朗照人间,引来无数追随者。仅有宋一代就有邵雍的《小圃睡起》,司马光的《闲居》,苏东坡的“午醉醒来无一事,只将春睡赏春晴”(《春晴》),吴文英也有“半窗掩,日长困生翠睫”,周密更是“习懒成癖”,就连辛弃疾这等英雄人物也如此唱来:“自古高人最可嗟,只因疏懒取名多。”
然而上世纪30年代的林语堂也大谈睡觉的快乐,还有一位早逝的文人叫梁遇春,他当时年纪轻轻就十分懂得睡觉的快乐了,为此还专门写了一篇谈睡觉的长文《春朝一刻值千金》。他在文中开宗
明义道:
10年来,求师访友,足迹走遍天涯,回想起来给我最大益处的却是“迟起”,因为我现在脑子里所有聪明的想法,灵活的意思多半是早上懒洋洋地赖在床上想出来的。
连现代派诗人芒克也在上世纪70年代高唱过:“生活真是这样美好,睡觉!”
雪中的小快乐
如下这首白居易的《问刘十九》可谓名声赫赫,但其本意并非冒大,而是偏向细小处去,这正是不图大乘,只爱小乘: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白居易在我国可谓妇幼皆知,而真懂他的人极少,前面说了,他真正的大名是在日本。江户时代的学者室鸠巢在《骏台杂话》中说:
我朝自古以来疏于唐土文辞,能读李杜诸名家诗者甚少。即使读之,难通其旨。适有白居易的诗,平和通俗,且合于倭歌之风,平易通顺,为唐诗上等,故只学《长庆集》之风盛行。(吉川幸次郎:《中国诗史》)
白居易的诗歌看起来平易,但中间却煞是风雅,所以吉川幸次郎说:“发现不仅仅是平易的内涵,这恐怕就是读者的任务吧。”既然如此,不妨我们就以此诗为例,来一探白氏诗歌之下的风雅情调。
这是一首欲雪之夜的邀饮诗,也是一幅围炉漫叙的饮酒图。这里有中国古代文人享受生活的实情,也有他们诗酒人生的理想。这一寂寞人生中的小快乐(如果说大快乐是不恰当的,也缺乏美感),即诗中的“红泥小火炉”是我们为之神往的美之大人生。围绕着这个大人生(或这个传统),我们的祖国诞生过许多流连人生、品赏生活的大诗人。如明人张岱,清人沈复、李渔,近人林语堂、丰子恺、周作人等等,不一而足。而他们的诗文之美,或所感受的生活之美可以说尽在白居易这二十个字之中了。这种对美的理想与李白那一路诗风是完全不同的。李白是仙人或天人,当有大气魄、大美丽、大英勇、大感叹!而以白居易开创的“红泥小火炉”这一派文人则是更细心、更“小气”、更婉约地慢慢体味人生这杯醇酒。的确,从某个角度说中国不需要“体”而需要“点”和“线”,不需要大局观或大乘佛教,而需要“斤斤计较”或小乘佛教。当然“大”是美的,反过来“小”则更美。而此首诗的美正在于它的“小”,而不在于它的“大”(即李白的“会须一饮三百杯”那种大)。这小快乐里更有一番大人生的道理。众所周知,一粒沙也可见世界嘛,何必多说。
雪夜饮酒(还有雪夜闭门读禁书等)是中国文人的赏心乐事,再邀二三知己围炉对饮更有延年益寿、快慰平生的舒心了。
白居易正是以上面这种心情在一个欲将下雪的冬夜想到了他的一位朋友刘十九。他要邀他来共饮一场,以消得这良夜。此时新酒已酿好(“绿蚁”即酒未滤清时酒面浮起的酒渣,细小如蚁),小火炉也燃得通红。外面大雪将来,阴森寒冷;而室内却温暖如春、酒香扑鼻。白居易正以“能饮一杯无”的好心情静静地等待刘十九前来小饮一场。
看来刘十九与白居易的关系应是无话不说的挚友了。白居易曾在另一首诗《刘十九同宿》中说过:“唯共嵩阳刘处士,围棋赌酒到天明。”二人不仅是酒友、诗友,还是棋友。这里使我突然想到《枕草子》中的一个意境:冬天下围棋,下到深夜时分将棋子放进盒子里,那棋子清朗的声音伴着温暖冬夜的炉火实在令人怀念。岁月就在这棋声中流逝了,也在酒中流逝了。白居易却在诗中挽留了这个流逝,至少要让这流逝慢下来。
刘十九当然会命驾前往,他们在“红泥小火炉”旁也一定会再一次“围棋赌酒到天明”的。
白居易这首诗还使我想到张岱的《湖心亭看雪》这另一幅雪中饮酒图。此文至妙,不妨录下,让读者与此诗对照欣赏: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往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己。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杯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接着让我们再来欣赏一段清少纳言所说的雪夜中女人的快乐:
雪也并不是积得很高,只是薄薄地积着,那时候真是最有意思。还有,或者是雪下大了,积得很深的傍晚,在室内可以看到外面的靠窗处同了两三个意气相投的人,围绕着火盆说话。其时天已暗了、室内却也不点灯,只靠了外面的雪光,隔着帘子看去全是雪白,用火筷搅着灰消遣,互相讲讲那些可感动的和有风趣的事情,觉得很有意思。女人都不能够那样地整夜坐谈到天明。可是像这样有男人参加,便同平常的时候不同,很有兴趣地过这风雅的一夜,大家聚到一块互相谈论着男子的风度等话。(《枕草子》)
雪夜中的小快乐不仅中国人欢喜,日本人也欢喜,连清少纳言这位日本最富天才的女诗人(当然她也是白居易的崇拜者,需知,整个日本平安朝的文人都崇拜白居易呀)也体会至深。日本平安时期的一位歌人平兼盛也作过一首雪夜中的小诗:
山村里积着雪,路也没有,今天来访的人煞是风流啊。
而白居易所邀的刘十九将踏雪前来饮酒下棋,这也正应了平兼盛此句诗:“今天来访的人煞是风流啊。”
千年后,异域的回响
从前所知,白居易在东洋名声至隆,那么在西洋呢,依然是名至实归,不信且看他的一首《山游示小妓》是如何影响了后现代鼻祖诗人W.C.威廉斯的:
双鬟垂未合,三十才过半。
本是绮罗人,今为山水伴。
春泉共挥弄,好树同攀玩。
笑容花底迷,酒思风前乱。
红凝舞袖急,黛惨歌_声缓。
莫唱杨柳枝,无肠与君断。
我们知道,中国诗歌有一大部分是酬赠诗,即它们是写给特定的朋友或者某个具体的倾听者的。正是在这种以“信”(“五伦”之一是朋友信义)为前提的诗友关系中,诗人们得以尽情地以诗友的语调袒露自己,同时也实践着自我。
从本诗的题目中可以清楚看到,它是诗人写给一位伴他同游山水的歌妓的。这个女子年纪尚幼,大抵只有十五岁的光景,可是作者本人却已年岁陈旧,不堪风月。所以诗人在同这位歌妓嬉游山水以及观赏她美妙歌舞的时候,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千万不要唱那断肠的歌曲,因为我已年老,再也无法忍受其中强烈的情感波动。显然,这种不堪是诗人对自己流逝的青春,追迫的晚景以及无望的前程之间最为强烈的疼痛。但是作者却没有使用任何过激的措辞,这种静水深流的激情是从一个委婉的建议中缓缓流淌出来的。唯其沉缓,所以它所达到的效果,比那种强烈的自我表白来得更为深沉动人。而我想,这一点完全可以通过两位美国诗人在千年之后读到这首诗,并激起内心冲动而写下的诗歌来回应它清楚地看出。
W.C.威廉斯在1921年写过一首《致白居易之魂》,内容正是回应这首《山游示小妓》的。诗这样写道:
工作沉重。我看见
光秃的树枝载满了雪。
我试着安慰自己
因念及你的年老。
有个少女经过,戴顶小帽,
在她敏捷膝盖上的大衣
由于跑步,跌倒,给雪弄脏了――
现在我会想到什么?
除死之外,是那明艳的舞者。
关于这首诗,学者钟玲在《美国诗与中国梦》中这样解释道:
这首《致白居易之魂》写的是w.c.威廉斯在美国冬天的经验:路上一位美丽活泼的少女令他联想到白居易诗中十五岁的舞妓。可见《游山示小妓》(应作《山游示小妓》,可能是钟玲的笔误)在W.C.威廉斯心中留下了鲜明的印象。我想,韦理(白居易此诗的英译者)笔下的这位“舞者”的概念与形象对现代英美人而言,很有异国风味,非常有吸引力;她不但擅长歌舞,而且是一位着“纱衣”与“缎袍”的年轻贵妇,并且是一位令人心醉的“祸水美人”。韦理把地位低下的“小妓”的形象改写为高雅的淑女,而且她心甘情愿地伴随一老人,这对西方男性而言应该是很能满足其虚荣心的。雷克思罗斯曾为他的女儿写过一首诗《轮转》,诗中也曾提到白居易这首诗,因为他的女儿也是一位舞者。由此可见韦理这首译诗的魅力。
你曾是个着缎袍纱衣的女孩
如今你是我登山观瀑的游伴。
很久以前我读过白居易
在中年写的几句诗。
我虽年轻却深受感动。
没想到当我年届中年
也会有―位美丽年轻的舞者
陪我在水晶帘前漫步
在雪与花岗岩的群山之中。
与白居易的少女的最不同的是
这女孩竟是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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